绶带鸟记

金贵

绶带鸟记

暮春时节，富乐堂浓翠浸染，枝叶间忽掠过两道灵动身影，拖着飘逸的长尾，如黄白交织的丝绦——是绶带鸟翩然归来！

雄鸟尾羽如墨蓝缎带，雌鸟亦娇捷玲珑。它们盘旋数日，终于选定庭中藤蔓深处。自此，雄鸟衔来细草蛛丝，雌鸟巧织玲珑摇篮。不过几日，一座安稳小巢已悬垂于密叶之间，随风轻荡。

雌鸟安心伏卧其中，腹下是四枚温润如玉的蛋。雄鸟则终日守护于巢旁高枝，尾羽轻扬，俨然尽忠职守的哨兵。若有不速之客掠过，它便抖擞羽翼，发出短促的警告，直至对方飞远。夫妻轮替孵育，雌鸟离巢舒展时，雄鸟便小心卧上温热的卵；雌鸟归巢，雄鸟则急急穿梭林间，衔着新鲜虫豸，体贴送入伴侣口中。

两周后，雏鸟破壳，巢中探出嫩黄小嘴，如几朵饥饿的花蕾。自此双亲化身旋转的陀螺，终日奔忙。每一次归巢，便是一场嘹亮争食的盛宴，雏鸟们急切伸颈，父母口中衔着蜘蛛青虫，喂食的身影几乎化为林间模糊的掠影。雏鸟胃口如无底深潭，亲鸟羽翼扇动的频率，却成了它们羽翼渐丰的见证。

第五日清晨，巢中忽显拥挤——已有两只大胆幼雏蹲踞巢外枝条，羽色灰褐初成，尾羽初具流线之姿，眼神里却仍存懵懂惊惶。它们笨拙跳跃于近旁枝叶，跌跌撞撞练习着初次飞翔。亲鸟愈发忙碌，不仅要持续喂养，更需百倍警惕。忽见一只松鼠悄然游近幼鸟栖息的矮枝，雄鸟如闪电般凄厉俯冲，雌鸟亦加入战阵，叫声裂帛般尖利。松鼠终被惊退，滑入深草。又一日暴雨倾盆，幼鸟瑟缩紧贴树干，亲鸟却毅然迎风展翅，以身为伞，任雨水如鞭抽打背羽。

七月暑气渐消，幼鸟羽翼已丰，尾羽初展父母飘逸神采。它们终日随双亲在富乐堂林间穿梭翻飞，学习捕食之技，偶尔彼此追逐嬉戏，抖落几片绒羽。暮色四合时，仍习惯性地聚拢旧巢附近，挨挤枝头，依恋未消。

凉风悄然浸透庭中草木。终于一日，园内陷入异样岑寂。仰首寻觅，唯见秋风穿过空枝，清冷作响——旧巢已空，唯余藤蔓缠绕。它们悄无声息地远去了，如同来时那般神秘。

我独立庭中，凝望藤蔓深处那枚空寂的巢，仿佛一枚季节遗忘的果实。生命循环如此悄然又惊心：鸟的双翼负载天穹之托，却不忘在人间草木深处，衔草结枝，筑起微小的摇篮；待雏鸟的翅膀硬了，便领它们重返苍穹。空巢里盛满风声，那是大地为羽翼奏响的骊歌。

原来最深沉的巢，并非悬于枝藤之间，而是筑在时间深处——孵化飞翔，孵化离别，也孵化着年复一年，羽翼之下永不停息的春风。